原件和复印件——父亲和我

岩矿鉴定室  李芬香

前段时间，朋友圈里有一张图片流传甚广：地铁上，一位妈妈在看手机，女儿也从旁边凑过来看；而另一对父母在看书，他们的儿子也捧着一本书。图片还配上了一句话：家长是原件，孩子是复印件，当复印件出现问题的时候，请在原件上找找原因。这张图片，让我想到了我家的原件（我爸）和复印件（我）之间的一些故事。

我小时候，家里条件不好，我爸还很年轻，脾气很火爆，对我特别严厉。夏天农忙的季节，不到五点我爸就开始复读机式地叫我起床，跟着他去泥巴深及膝盖的地里割水稻，中午12点还在地里被太阳暴晒，有次我脖子后面被晒得脱了一层皮，有次我割破了手指被我爸命令接着干，还有次回家发现一条蚂蟥沿着脚踝已经爬到了腰上……印象更深的一回，我爸拿来一堆废钢筋，让我用锤子一根根的敲直，我费尽了力气也没锤动，结果被我爸训了一顿，我妈护着我说“女孩子哪里干得了这种活”，然后他们就吵了起来，还动了手。还有好几次，我已记不清缘由，惹怒了我爸，家门前的竹枝条和杉树条，就变成了他教训我的武器，抽在我腿上，扎在我身上，留下一道道血印子。哪怕我考试得了第一名，他也只会很不屑的来一句“你啊，永远都是98分！”我想不明白，为何别的女孩可以得到爸爸的宠爱，而我得到的只有批评和不满。要表扬我一句，真的就这么难吗？说实话，那会，我挺讨厌我爸的。

慢慢地我大了，上高中了，家里的条件并没有多少改善。我爸戒了烟，麻将也不打了，开始到处帮人干体力活。有次要开学了，可家里还拿不出学费，我躲到屋里哭了好久好久，眼泪都流干了。我爸没敢进屋见我，派我妈来安慰我。那天恰逢村里赶集，我爸让我妈带我去集上转转，怕我哭坏了，精神出问题。后来，他给我借到了学费。听说，借钱的过程中，有人不光拒绝了他，还顺带奚落了他一番。那是我第一次觉得，原来，我爸也是爱我的，为了我，他可以放下男人的尊严。虽然他的脾气还是那么火爆，但在我眼里，他变成了一个合格的父亲。

高考前夕，受够了我爸的高压政策，我只想离家越远越好。无奈的是，受家庭条件的限制，我还是选择了本地的一所学校，选择了地质专业，一切只因学费才2100一年。在翻山越岭的地质实习中，原本就被我爸当男孩养的我，爬起山来丝毫不亚于班里的男生。在他们眼里，我就是无所不能的女汉子。那时，我忽然觉得我爸是对的，要不是他从小对我的百般锤炼，我怎能适应这个艰苦的行业！

临近毕业，我告诉父母找了个河北的男朋友，原本已经缓和的父女关系，又变得剑拔弩张了。我爸反对，是因为离家太远，他以后无法和我的小家亲近、无法顾及我们。我选择他，是因为他脾气特好，特包容，不像我爸那样一点就着。多年来，我爸的火爆和倔强，在我身上有着惊人的保留。我和我爸像敌人一般对峙，谁也不让步。僵持了一段日子之后，我爸居然松口同意了。至今，我也没想明白，是什么动摇了他。或许他的心也是柔软的，没我想的那般坚如磐石。对于这件事，我心存感激，谢谢他的理解和退让。只是十年后的现在，当我想家时，当我想念父母时，我才深切的体会到远嫁真如我爸担心的那样会鞭长莫及。

后来，我读研了，工作了，家里的条件也越来越好了。我爸虽然年龄长了，却像开了挂一般，开始走出我们村、我们县、我们省，甚至走出了中国去了非洲，四处打起工来。我对我爸说：你岁数这么大了，国外太危险，别去了吧。他说：我趁现在还干得动，就再干几年，过了岁数他们还不要了呢。我知道，他心意已决，谁说都不管用。后来我才听说，他在国外的时候，曾经得过疟疾，曾经被限制人身自由，曾经被人拿枪指着脑袋。他，用自己的肩膀，担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；用自己的行动，展现了一个父亲惊人的能量。在我心里，我爸成为了一个令人敬佩的父亲。

奶奶病重的时候，我爸在国外，叮嘱我妈一定要替他多去伺候伺候。奶奶去世的时候，我爸没能赶回来。我不知道他在那边有没有掉眼泪，但我知道，这事肯定让我爸觉得特别遗憾，因为平日里，连做了好吃的，我爸也要先盛一碗给爷爷奶奶送过去。我爸从国外回来后，马上把爷爷接到了我家，照顾他的寝食起居。爷爷病重的那段日子，我爸和两个伯伯轮流照顾，陪伴左右。听说有次聊到爷爷的事，我爸哭了。那是我第一次发现，像我爸这样铁打的男人，面对至亲的垂危，也脆弱得像个孩子。

现在，我有家有儿。虽然远在千里之外，虽然我是女儿身，但我爸对我是一百个放心。记得驾校考科目二时，我告诉我爸：一次考过了。他居然说：你不管干什么，哪个不是一次过啊！汗颜，他哪里知道，考试头一天晚上，我紧张得都没睡着觉。原来在我爸心里，我一直都跟神一样厉害！过去，他只是怕我骄傲，只是想让我变得更好，才一味地挑我的缺点，故意漠视我的优点。

在沧桑的岁月中，我爸这个原件，已经逐渐褪色，逐渐暗淡。他眼花了，牙齿也松动了，脾气变温和了，但依然还在东跑西颠的赚钱养家。有空的时候，他就跟我视频，逗逗他的小外孙，还经常叮嘱我：你可别像我那样，打小外孙啊，那样不好。其实，不用他说，我也知道，因为当年，我就是那个小小的受害者。在陪伴小儿的过程中，我时常会想起过去我爸和我的那些细枝末节。我告诉自己：我不能像我爸那样，只要眼一斜脸一沉，小儿就吓得不敢乱动弹；我不能像我爸那样，在小儿表现出色的时候，也云淡风轻，让他没有自信和成就感；我不能像我爸那样，限制小儿的选择，希望他零负担的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事。但是，我也清楚的知道：我应该像我爸那样，用生活的磨难，来培养小儿坚韧独立的品格；我应该像我爸那样，用勤劳的双手和奋斗不息的精神，来指引小儿选择正确的人生方向；我应该像我爸那样，用细致贴心的尊老敬老举动，在小儿心中潜移默化孝顺之道、为人之道；我应该像我爸那样，倾其所有、穷其一生，为小儿的成长保驾护航！

（本文荣获河北省总工会第四届书香三八征文比赛三等奖，保定市总工会第四届书香三八征文比赛三等奖）